03:自述（一）——我的原始個性（總是看別人的臉色行事的我）

我不敢做決定，或者，再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是，任何乍看下是我所做的決定其實都只是別人希望我做的決定——我總是在反覆觀察別人的臉色，確認自己的行為不會引發別人不滿後，才敢寸進。這樣的個性使小時候的我活得毫無主見，如同河道落葉般的任隨外界的力量（別人的期待）把我推向所未知的角落。

不久前我發現，自己之所以如此，似乎源自一種潛意識裡的恐懼。我害怕說錯話、害怕做錯事，害怕別人對我的所作所為發脾氣，因此，在與人相處時，我總是謹慎地觀察別人的情緒，積極地配合別人的需求行動，如此，才能夠讓我有安全感，確保自己的行為不會招來別人的唾棄，甚至因而被整個社會遺落。

我想，這也是當初我堅持要簽志願役的原因吧！雖然最後沒有實現，但我認為，當時的我一定是多少意識到了從軍是能夠完美嵌合我個性（不敢違背別人旨意，只會跟著別人的意志行動）的職業選項，才會耗費如此大的精力堅持。沒錯，在現代這種極力鼓吹人們表現自己的世道裡，當兵真的是少數可以讓我在名正言順的依著別人的指示行動的同時，又足以填飽自己肚子的「生存」選擇。

這樣的「軟弱」個性演變到後來甚至讓我進入了一種「無我」狀態，我不只積極配合別人的旨意行動，在沒有任何「旨意」的導引下，我還會選擇不作為、「虛位以待」，等待別人的意志來駕馭我這艘有體無魂的小船，以避免自己的妄為引發那些來不及被我觀察到的情緒的不滿，在行為過後引發不可測的反彈，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。

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小時候的我很害怕大人問我「想要什麼」、「你有什麼想法」這類問題，因為每當面對這些開放式問題時，我總深怕自己所說出的答案無法被對方所接受、引發對方的「變節」，因此，在這樣的問答裡，我總是支吾其詞，如同在躲避警方的盤查與拷問一樣，十分的尷尬與彆扭。

我猜想，這種總是看著別人的臉色行事，甚至在沒有任何人給我我臉色的情況下，還會不敢妄為的性格，可能與我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有關。因為覺得自己無能，所以理所當然的會避免展現自己，以避免自己的無能與笨拙在實際行動的過程中被別人窺見，讓自己落得被別人討厭、被別人遺棄的處境。這很符合生物的本能，像是一隻自認又老又醜、又沒戰力的狗，理所當然地會盡可能的迴避其他狗、苟活在牠們的勢力範圍之外，以避免自己在與他狗接觸的過程中被鄙視、使自己的「無能」被外界認證。

當然，這樣「自認無能」的性格所為我帶來的不全然是缺點。我認為，自己的耐心與忍受力正是在這樣的個性下被磨得異常的高。畢竟，無論對方的要求合理或不合理，唯有積極的配合別人的意見行事，死命地滿足對方的需求，對我而言，才能確保自己不會造成別人的不滿，確保自己仍會被別人視為「正常」。因此，小時候的我在到手之前我鮮少放手，因為唯有真正到手，才能讓我免於「被厭惡」的恐懼，我的心也才能真正的安定下來。

然而，我到底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呢？老實說，這題的答案我還不是很有把握，但我猜想，這可能和我被教育的方式有很大的關係。身為老夭，從小備受呵護的我，就像冥冥之中被灌輸了「自己沒有能力，所以需要被保護」的觀念一樣，因此，我的一舉一動總是過度小心，一方面是怕自己的無能給照顧者們帶來額外的困擾，讓他們需要在我背後收拾我所留下的爛攤子，另一方面，就像前面說的，也是因為害怕自己的妄為會洩漏自己的愚蠢，使自己淪為「被鄙視」的對象。

最終，這樣的「呵護」在我身上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——當家人們感受到我的不確定，就會主動給我更多關懷；然而，關懷行為在我看來又像是應驗了我的無能，使我更加深信自己的「技不如人」是真的，因此，我又會對自己更沒自信，更不敢恣意妄為，也因而更容易招來家人對我的關懷，如此週而復始。我猜，自己正是在這樣的脈絡下最終建構出那「軟弱」、「沒有主見」、「看著別人的臉色行事」的性格。

以上，大概就是我主要個性的輪廓以及其形成過程了，下一篇，我想要試著說明這樣的個性為我帶來了什麼思想以及道德原則。

主軸：

1. 因為我懷疑自己的能力，而引發家人對我的關懷；然而，也因為我引發了家人對我的關懷，使我更相信自己真的沒有能力（因為被關懷像是應驗了自己的沒有能力、需要被幫助一樣）。這是一種惡性循環。

2. 因為懷疑自己的能力，所以努力配合別人、不敢主動採取行動（害怕自揭愚蠢而被人討厭，也害怕自己的行動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）。

3. 在這樣的個性下，我有超乎常人的耐力與忍受力，因為唯有緊緊依著別人對我的期待而行動，才能讓我有安全感，確保自己不會被世界遺棄。

4. 當兵是個能夠嵌合我如此個性的職業選項（聽命別人的意見行事、無需主動作為）。